七
白吕结婚第二天就听到了吕二凤恶声恶气的声口。表面上是在争论白杏要不要上高中,实际上呢,所为何来,只有他们两口子知道。
然后吕二凤的全部精力扑在劳动上。她上山砍柴,一次用背子背大体积的百十斤柴火下山。她挖掉白大梁庭院里的洋灰地,全部种上了菜。她一面经常上山采蘑菇,一面在家开始做生产蘑菇的营养炕。一到大杏子峪村白家,她立马成了主事的统领。凡是到白大梁处的人都得到一个印象,从成亲第二天起,白大梁低声下气,细声细气,吕二凤颐指气使,主导万事。
但是吕二凤的气势越盛,干活越强势,白大梁对于白杏要上高中的坚持就越不可动摇。他蔫蔫地,说话旋律带点曲里拐弯,一声紧,一声慢。但是他说来说去就一句话:“孩子得上高中,上高中,高中,高中……”
吕二凤可以主导一切,气吞山岳。大梁则只求守住一点:他有他的贴心闺女,被狼心狗肺的亲娘抛弃了的闺女。为亲闺女上高中,他甘愿付出一切代价,有条件,要上,没有条件,还是要上。在强势的二老婆没有进门以前,白杏上不上高中他还拿不定主意,老婆进了门,反对孩子上学,声气高高在上,他白大梁反而下死了决心。一息尚存,白杏上高中就没有商量。他恍恍惚惚地估摸,女儿又聪明又敢干,功课一直不差,她的前途无限光明。
父亲为白杏缴纳了上高中的费用,吕二凤得机会就发牢骚,甚至当着白杏的面指着白杏的脸说:“我们家能怎么办呀?你爹的钱全花在你身上了。上高中?还上大学呢,还当干部呢。上得成吗?当得成吗?你有那个命吗?你考得上吗?考上了,有那个钱吗?供一个大学生,就咱们这里,那是活活要一家子的命啊。”
八
白大梁在那里度过了童年的大柳树地,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被区旅游局承包,转移了大部村民,开辟了龙潭泉眼、人工瀑布、半月湖、盘山栈道等。白大梁就是在此时被疏散到大杏子峪村来的。
旅游局的承包与经营以失败而告终。一家房地产开发商转手再包,将此地更名为“山吧乐园”。在大柳树地修筑起一些游乐项目:天梯、缆车、滑车、滑草、套圈、电子手枪打靶,也还修筑了些休闲设备:石桌、石几、安乐椅、茶室、小卖部、果皮箱。一时反映不错,来客日多。大家叹息,为什么这样的事,政府机构来办,办不好,私商来做,反而很快就能扭亏为盈,面貌一新。
这天白大梁没有什么事,来到山吧乐园这边。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与国家对于环境保护的重视,地方政府确定整个紫李子峪乡为退耕退牧还林还草地区,按照原耕地面积,政府给补助。老实巴交的白大梁被任命为护林员,每天他要巡视各地山岭,不准本乡与外来的羊群牲畜侵入毁坏林草。再有这里还有一说,英文里的“吧”到了中文译成了“酒吧”,人们按照中文的语法与构词规律,便将“吧”理解为一个房舍、一个地点、一个空间,而将“酒”理解为一个功能界定。把一个单纯的英语词BAR,变成了“酒”功能与“吧”实体的复合词。再从“酒”与“吧”的组合按汉语法则繁衍出“书吧”(一个比较温馨的卖书租书的地方)、“话吧”(即公用电话服务间)、“氧吧”(即氧气充足的空间)……而大柳树地的凭票入场的山林公园就被称作“山吧乐园”了。这样的词,华人是越听越糊涂,外籍人是越看越头昏。然而,既然谁也没有提倡过这种时髦名词,这样的词条的出现并非有意为之,也就无从限制或减少这种名词了。
白大梁由于原来是大柳树地的人,对那里的情况有些关切,同时,他知道本村人进“山吧”看看,管理人员是不会收门票的,而这种自然风光转变成的收费公园,门票比颐和园还贵。北京来的人买张门票是八十多块钱,他一直没有进去过,觉得自己有点冤,如果他去玩过三次呢,等于得到了二百四十元的好处,明明可以得到二百四十元的好处,却不去获得,岂不等于损失了二百四十元人民币吗?
二〇〇二年九月二十二日,白大梁这次进“山吧”去了,他觉得挺可笑,他完全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山沟,加上些鸡零狗碎的设备,为什么就值八十元看一回。有意思的是在这里,他看到了久违了的赵丽华。
赵丽华回到村里的正常生活中来以后,一直忙于挣钱还盖房所欠下的债。她在山吧乐园的大门口卖零碎东西,脸色红扑扑的,看着精神很好。她一眼认出大梁,立马进入主题,说:“白杏上高中,我可以出一半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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