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这是北京郊区的一个山村。山村属于紫李子峪乡。紫李子峪的地势总体上看很像一个大写的X,上北下南,乡政府所在地是X的左下端,说是开始进入了山区,其实还很平坦,四下一望仍然开阔敞亮。往上即北面走一段蜿蜿蜒蜒不无惊险的傍山公路,就是大杏子峪了,由宽而窄,山势引人入胜,水势则可以从大水库寻根溯源到上游的一些涓涓细流和点点山泉。山势最险峻的地方是到了酸梨峪与老鸹窝,也就是X的中央两条斜线的交叉处,四面皆山,舍山无地。而中央点的最高处叫黄金岭,据说半个多世纪前大跃进当中,在这里采过金沙,至今仍有黄灿灿的细沙堆积。后来可能由于成果不理想,淘金云云随着时过境迁而停止。近年全国淘金成梦,有些人又重操旧业,很快受到了政府的禁止。
再往北走,经过一处隧道,地势渐渐走宽,到了大柳树地界,而后又是与白杏水库相呼应的大柳树水库,连接着另一个乡的七星峪与棋盘村。在新农村建设高潮中,那里推倒了所有的旧房,按照统一图纸建成了千篇一律的兵营式农民住宅,吸引了许多参观者的眼球,有的啧啧称奇,有的鼓掌叫好,有的则认为实在不能恭维。
大杏子峪只有三十几户人家,一大半人家都是包产到户生活改善以后分了宅基地,盖起了院子,盖起了砖瓦向阳北房,而且是南北前后开门,便于运输与夏季通风。电灯电视,早已安装好,电视信号暂时只能收到CCTV诸台、本市BTV诸台、河北、山东、浙江、湖南、江苏一部分卫视台。自来水每隔日晨六时至八时供水二小时,各家都有大缸伺候。厕所则还因陋就简,有的家根本不设厕所,需要时到住家对过野地处理,取之于地,还之于地,充分发挥地势坤、厚德而载物之美德。全村格局大致住房偏东,中间是一条铺了沥青的柏油马路,西面则是碎石河滩。夏季,山洪暴发,大大小小的山壁上都会流下一行行、一道道、一幅幅的瀑布。用村民的说法是河开了,浪涛滚滚,一条大河波浪翻,直接注入水库。其他时候,或有潺潺细流,多数情况流水转入地下,在矿石细沙下形成暗流。地下的暗流经过了天然的过滤,刚出山的时候还是浊流杂乱,水含木片、树枝、石子、沙砾,尤其是水呈现着金沙的金黄色,等进入水库了,已经千滤百洗,清纯至极了。怪,这里不是古人说的“在山泉水清,出山泉水浊”,这里是“在山泉水浊,出山泉水清”,更正确的说法是,刚刚出山泉水浊,出山不久泉水清。
小村四面环山,春天石山现绿,山岭系上了一条条碧绿腰带。夏天,草木葳蕤,巍峨与葱茏、坚毅与活力并举。秋天,绿黄红紫,斑斓丰满,到处飘着香蒿与酸梨的酒香。冬季则经过了大自然的删节,群鸟飞翔,羊群散落,炊烟扑鼻,人踪寥寥。
提到飞鸟,老王的感受是进了山,常常会被成群结队的飞鸟所感动,为天空与山岭所感动,有时面对群鸟有迷惑不解的感觉。而在夏季,离开山进了村,鸟鸣则远不如虫鸣的规模宏大,虫鸣是山村的交响乐团,气势磅礴,涵盖辽阔,和声丰富。虫鸣村更幽,虫鸣山如潮,虫鸣如海,虫鸣天籁,虫鸣给世界增加了活力,也给自己增加了困扰,虫鸣得这样苦,鸟飞得那样高,人心快乐却也艰难。
毕竟它离着北京整整一百公里。这里空气新鲜,透明度好。尤其是秋天明月升起,全村都浸在如水的月光之中。你不能不承认,月亮为山村而清辉如洗,月亮为山村而水银泻地。
常常能在大杏子峪的月光中好睡一夜,这才是人生的极致,是与山野人吃白面烙饼一样的享受的极端!
老王来这个村的时候,生活的新契机还在酝酿之中,山村呈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朴实和浑厚,说话带着浓浓的京东味道,第一声读成第二声,第二声读成第一声,要说“把枪挂在墙上”,别人听着却分明是“把墙挂在枪上”,到供销社买盐,售货员听着分明是买香烟。二十世纪九十年代,这里的多数农民盖起了新房子,但收入仍然很低。主要一笔是深秋对于柿子的收获。一般是家庭的一男一女上阵,男子爬到树上,女子拿着一个布单,两侧绷上木棍,手持木棍将布单抻平,等在树下,男人从树上摘下柿子,投下来,女人用布单迎上去,乒的一声,柿子完好无损地收下来了。那时候,一个农家,柿子的收入约两三千元人民币,此外的杏仁、核桃、酸梨、桃子、板栗的收入有一千块钱左右人民币。山里红就看怎么处理了,去掉核,弄利索了,用剪刀剪成薄片,放到屋顶暴晒几天,就成了山楂片,是中药也是泡水喝的佳品,其效益也还不错。
在上个世纪末的时候,开始有城里人假日到这个小山村一游,爬山、钓鱼或游泳,吃点菜团子、干南瓜与干豆角,放放鞭炮,也算开怀一乐。那时城里彻底禁止了鞭炮,于是一些农民摆起摊来卖山货,包括卖用蚕屎做的枕头芯,说是桑叶变成了蚕屎,大凉,枕着可以去火。其实蚕屎并非本地所产。
白杏也在村口卖过山楂片与蚕屎枕芯。卖东西的时候,她像个大孩子。很快她学会了京片子口音,她的摊档前总是堆满了人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