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女服务员来到他的房间的时候,他已经给电台的那个女主持人打通了电话。他捂住话筒,很有礼貌地问服务员,这个收音机能不能借给他用两天。说着,他掏出一张印有领袖头的钞票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上。他不想让那个女孩子有被污辱的感觉,所以他又捂住话筒说, “钱先拿去吧,我明天会给你作出解释的。”接着,他就听到自己对着话筒又说了起来。那是一,种深思熟虑的即兴表达,当然其中要有一些必不可少的间歇。在这陌生的故乡,星光在窗外闪烁。他斜躺在床上,边听边讲。他慢慢讲得流利了起来,他感到自己的声音,从容而优雅,寂寞而自由。
后来,当他放下话筒的时候,他借助停留在耳边的声音,在脑子里描绘着那个女人的形象。他想起不久前在费边家里的那场牌局,想起小刘的讲述。他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,讲课是次要的,是这个女人在冥冥之中促成了他的故乡之行。
“这大概是一次轻松而迷人的猎艳。”他想。一想到她将要被他斩获,他又觉得那个女人真的是有点不幸,他都有点可怜她了。这么想着,他取出了几粒速效利眠宁,用温开水灌了下去。他拉开窗帘,凝望了一会儿星空,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。接着,他就感到睡意如期而至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他就到了济水公园,在一个儿童滑梯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。他刚好把椅背上用油漆喷成的卡通画挡住了。他随手翻阅着别人留在长椅上的过期的电影时报。在等待中,他将报缝也看了一下,那上面有医药广告,还有电影预告。预告的日期表明,电影还没有在济州上映。他不时抬头看一下门口。很少有人进来,偶尔进来一个,也是上了年纪的人。那些像我这样的闲人大概都还没有睡醒呢,他想。他看着脚下干枯草皮上的白霜,看久了,他的眼睛就有点发虚,有那么一会儿,他竟然将地上的一个纸团当成了一只鸟。
那个女人迟到了二十三分钟。一看到她走进那个门,他就知道那就是她。他站了起来,向她摇了摇手中的那份报纸,但他并没有上前迎接她,只是她走近的时候,他才往前走了两步。
公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,那些越老活得越认真的人们,扯起电线,拧开录音机,练起了气功。他们只好另找个地方。他们过了一座小桥,绕过了一座假山,终于又找到了一个长椅。在他们走向那个长椅的时候,孙良对昨天晚上说过的话已经作了必要的补充。他说,他是应高市长的邀请来济州讲学的,今天上午还得去应付高市长的饭局,所以他只好这么早就请她来。“我在郑州就听说了那件不幸的事,当时我就想,我要找个机会来济州一趟,见见你。这种话是无法在热线电话里讲的,只好说,我有要事和你商量。我为我假称是你的朋友而’向你道歉。”
他这么说话的时候,那个女人一直不吭声。女人不时抬手捂一下自己的圆顶软帽。河边确实有风,那风凉嗖嗖的。孙良趁机将衣领竖了起来。
他继续说: “当然,我本人也不时遇到一些麻烦,很想找你谈一谈。是些什么麻烦,一时又说不清楚。我还想告诉你,所有这些都无法促使我直接去拨打那个热线电话。我或许应该非常坦率地对你说一件事。你想听听吗?”
她第一次开口了,说: “反正我已经来了,你就尽管说好了。”这么说着,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。
“昨天晚上,我在济州宾馆看到一个女服务员,她一边听你的声音,一边流泪,后来,她却破涕为笑了。我是个人文知识分子,关心的是人的心智的发展和人的情感世界。哦,你的帽子被风吹歪了。我关心的问题可以说与你相近。你得告诉我,你究竟是用什么魔力,使一个人顿悟的。”
一辆临时改装成小垃圾车的剪草车从他们身边驶过,扬起了一阵尘土。一个卖芝麻糖的小贩走到了他们的身边,很响地敲了一下招徕顾客的小铜锣。就是这一声锣响,使她又笑了起来。她说: “我小时候,听见这锣响,就忍不住要舔嘴唇,现在这毛病好像还没有改掉。”
他反对她吃那种东西,说不干净,对她美丽的牙齿也没有好处,但他还是给她买了两串。在她的要求下,他也吃了一点。看着对方用舌尖舔着嘴唇上粘的芝麻,两个人都乐了。然后,他们又默默地吃着那东西,都吃得很慢。后来,他们就像熟人那样并肩而行了。他们边走边谈,显得很轻松。吃完那两串芝麻糖,女人从小皮包里取出了饭店里用的那种湿巾,递给他擦手。接着,他就又看到那个小包在她好看的身段上飘来荡去了。孙良将湿巾扔进垃圾桶的时候,向着河面做出了一个凌空欲飞的姿势。她也做了这样一个动作。河水有点发黑,河面上有许多塑料袋,被水泡黑的树枝,有一截伸出了水面,上面落着一只鸟。孙良现在觉得这一切都很美丽,很神秘。看得出来,她似乎也有这种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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