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南的人又多往河北跑,跑得像一窝蜂。老笨撑船的次数比往常多了五趟,就让宋鱼在岸边搭了个茅屋,把被褥拿来,也支了锅灶,基本上就不回家了。宋鱼十天半月来送一次米面和蔬菜。但来一次,老笨的钱就少了些,他不清楚儿子怎么就知道他把钱一卷一卷塞在那些破鞋窠里,鞋又是藏在床角的麦草里。他和儿子嚷,宋鱼说:你要那么多钱干啥,我是你儿哩,你不给你儿花?
老笨夜里躺在茅屋,水鸟在河滩的芦苇丛里一声声叫,他想:家里那院房子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让儿子卖了,自己会不会最后就死在这茅屋呢?睡不着,起来又坐在门口吸水烟锅,成群的萤火虫在面前飞,像是星星从空里掉下来了,明的明,灭的灭。
到了六月二十四日,是荷花生日。河南的三个镇都有水田,每个村前又都有荷塘,六月二十四日就要给荷花过生日,企盼着荷花长得好了也就是水稻也收成好。老笨回了一趟家,拿了一把香在塘边刚点燃,村长就急急忙忙来喊他快去渡口:来了大领导要过河呀。
过河的是有十几个人,大多穿着褂子,五个人却西服领带的穿戴整齐。老笨拉住村长问:那是多大的领导?村长说:是市长和县长,你把船撑稳些。老笨说:穿得恁厚的?知道西服领带的就是官服,觉得那些煤黑子搭船时也有穿过西服的,但没有领带,还穿着旧布鞋,怪不得那么不好看。
船到了河心,市长对县长说:这河上得修座大桥呀。县长说:我们已经规划了。老笨听了,想:呀,修了大桥,我这船就撑不成了。迟疑了一下,船就顺水往下漂,赶紧摇了几下橹。却又想,这么大的河面怎么修桥呢?县长或许说说就是了,前几年县上办葡萄酒厂让河南人大种葡萄,把葡萄能增加收入的话说得天花乱坠,可葡萄种了,收葡萄时却没钱,农民把葡萄一架子车一架子车倒在县政府门口,来年全把葡萄园铲了。难道为了方便运煤,县上就给这里修大桥?咋会呢?不会。
船靠到河北,领导们上了岸,岸崖上有几辆小车在迎候,还整齐站了一排人。县长给市长介绍着这位是某某老板,那位是某某老板,都是煤老板。老笨远远地看到煤老板里有着立本,而顺顺却和一伙人走下了岸崖上船,他们要回河南去。
顺顺给老笨说:船年头久了,该换换新的了。
老笨说:再耐活几年吧。
顺顺也是回家来要给荷花过生日的,虽然有钱了,再不指靠家里的庄稼,但顺顺坚持要给荷花过生日。还有一桩心事,惦记着院子里那棵石榴树开花了没,石榴多籽,她也要拜拜,希望自己今年怀上孕。
傍晚里,河南人家家做了麦仁粥,端了饭把粥一疙瘩一疙瘩放在塘靠边的荷叶上,就眼望着这儿的一朵朵荷花开了,那儿的一朵朵荷花也开了。宋鱼在家里把粥盛在碗里,说:我先吃一口。院门外就进来了讨债人。
宋鱼顺梯子到院墙头要逃,来人把梯子扳倒,宋鱼跌下来,说:不就是一万元吗,我给你取。进了堂屋,出来时手里却拿了一把刀,当着讨债人就在自己腿上开了一个大口子。讨债人说:我不吃这个!宋鱼说:我不是自残赖账,你权当我是个女的,我开个肉缝给你。那人扇了他一个耳光,又扇了个耳光,宋鱼眼前满是星星,看讨债人也是两个三个,待看清只是一个人了,他躁了,拿刀朝前一戳。
讨债人没有死,他就坐了两年牢。
两年牢出来,村里人少了许多,他更找不下个媳妇,连妇女也都往河北去了。他才知道河北现在富得流油哩,一个窑的价钱是两千万三千万,而立本也拥有了四个窑,是河南三个镇里最有钱的人。
三个镇的小学都找过立本赞助,立本先是给了一个小学十万元,又给了另一个小学十五万,剩下的那个小学去说如果能给二十万,小学就以他的名字命名,立本就给了二十万。校长领了一百多学生抬了个大匾过了河送到窑上。窑上已经有了大楼,立本的办公室很豪华,还供着一尊铜铸的关公像,说关公义气,是个财神。大匾往墙上挂时,却掉下来拦腰断了,顺顺觉得这是立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大匾,给立本说:你不识几个大字,咋能把名字做校名?立本才改了主意。
宋鱼给村长鼓动,立本钱这么多了,他应该给村里硬化道路呀,若能给十七八万,咱两个负责修,每人还不落三四万?村长却有他的想法:何不以村的名义去贷款,也买一个窑来?两人先去河北打探,一个窑已涨到三千五百万,买不起了,再去见立本,立本却迟迟不肯见。村长气得骂,宋鱼说:咱是向人家要钱呀,还怕伤脸?他找到顺顺,让顺顺通融。顺顺劝立本,说:村里人不敢得罪,尤其是村长。立本才同意村长和宋鱼到他办公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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