佳妮摇摇头。
乔治轻轻念上一段。他的英文发音异常准确,鼻音很重,像个地道的英国绅士。有时候他会耍噱头,在个别音节上会露出马脚,佳妮欢喜地纠正了。
乔治给她介绍这本书的作者和时代背景,又说了些国外文学的现时状态。然后,他把书翻到中间的某页,也就是本章开头笔者引用的那一段,念了起来:
这就是托马斯的方式,不是去抚摸对方,向对方献媚,或是恳求对方,他是发出命令,使他与一位女人的纯真谈话突然转向性爱。
乔治停了一下,看着佳妮。佳妮不知所措地瞪着他。
乔治又念道:
呵,成为他一夫多妻生活中的另一个自我!……萨宾娜花了点时间把自己的浴衣完全脱掉,又花了几分钟在特丽莎面前摆弄姿势,然后她向特丽莎走去,说:“现在该我给你拍了。脱!”
佳妮羞赧地笑起来。
托马斯常常用这种方式对待她们两个。现在,托马斯的情人向托马斯的妻子发出了托马斯式的命令,两个女人被同一个有魔力的字连在了一起……服从一个陌生人的指令,这本身就是一种疯狂。
念完了,两个人站了起来,好久没有说话。唱机上淌着德彪西的音乐,柔软的坐垫,高脚酒杯,香槟酒,虽是北京城的夜晚,也像。
乔治说:“现在该我说了。脱!”这次他说的是中国话,温和而坚定,甚至带有权威的口气。
他从佳妮的眼里看到了特丽莎式崇拜的神情。这神情,从他屋里穿过的每个女人都有。
2
乔治给我讲起这个故事是在七年后,那时我在P大中文系念大三。
我们是在一次舞会上认识的。乔治置杨于不顾(杨是我的男友),一连请我跳了三支曲子。乔治骨节粗大,肩胸宽阔。喜欢插科打诨,反应灵敏,是个轻浮之徒。那时他的身体渐趋发福,是肥胖的、中年人的身躯。他喜欢孩子气地仰着头,气宇轩昂地走路,说话,行事……无庸置疑,他吸引了我。我想,他有点像过去时代的“老式”少年,鲁莽不失单纯。
就像七年前的佳妮一样,我被乔治带到了他的房间里。
我看见在他的床头放了一本像册,里面有他和众多显赫人物的合影。这正是乔治的可爱,他甚至不知难为情。他喜欢粗俗的炫耀,直来直去,不会拐弯。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。
他坐在我对面,拉着我的手。我看见了他那双纵欲过度的眼睛,眼睑下塌,有一些老态。
我们就这样坐等了两个小时。我是说“等”……真有点难以启齿。您知道乔治是干什么的,他把我带到他的房间来,又是晚上,拉着我的手一直从八点坐到十点……底下轮到我不安了。
乔治也有点不安。他那晚异常腼腆,拉着我的手时,我发觉他的身体竟在颤抖。我吃惊地看着他,问:“乔治,发生了什么事?”
乔治并不说话。他张着嘴巴看着我,有点犹豫。
又坐了一会儿,我站起身来说:“那我回去了,你不送送我么?”
乔治把我推到墙角,他胃畏畏缩缩地圈住我。我看见了他的眼睛,那是一双热情和胆怯的眼睛。是的,他想和我亲热,但是不知该怎么做。
乔治终于放弃了他的努力,老实说:“我弄丢了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,中译本的倒是有,可是我念不出来。”
他挹郁地搓着手,有些手足无措。
我问:“这是件重大的事情吗?”他说“是的”,他现在简直不知该怎么办了。
|